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姑娘们,这回满意了吧
宋一
"姑娘们,满意了吧?"
"不满意,还不过瘾!"姑娘们娇嗔道,"再讲一个吧,秦公子。"
山东省济南府汇泉大酒楼今日宾客不少。笑语喧哗、觥筹交错中,最显眼的当是大堂正中长清帮少帮主秦少丘的那桌--九位清一色从"藏春楼"请来的美艳姑娘正陪着秦少丘一个人喝花酒。而长清帮趵突堂马堂主、五龙堂陈堂主、黑虎帮刘堂主则率了二十余名帮众在斜对面另占了三桌。
方及弱冠的秦少丘眉清目秀,瘦长身材,着一袭白袍,此时左拥右抱,不亦乐乎。他把嘴凑向左边一姑娘递来的酒杯,将杯中佳酿一吸而尽,并不失时机地咬了一下姑娘的手指。在姑娘的撒娇声中,他笑眯眯地抬起头,清一清喉咙,又开讲了:"那就再给你们讲一个,这是前天我去郑家寨索要镖银的事儿。起因是这样的:山西省晋威镖局的王总镖头押运五万两镖银去青州,哪料刚入山东境内不久,便被郑家寨寨主郑有义拦了路。所幸郑寨主劫镖时言明:‘郑家寨劫镖,只劫财,不伤人’,尚有了周旋余地。王总镖头倒也见机,深知强龙斗不过地头蛇,也不动武,二话不说就将镖银拱手相让,随后带着镖师们一溜烟地跑到济南府,求我爹出面了结此事。你们都清楚,我爹创立的长清帮是齐鲁第一大帮,山东道上的朋友或多或少都要买我们的面子。那晋威镖局王总镖头每年都有礼物孝敬我爹,为的就是我们长清帮能在山东地面照顾他的走镖生意。而那郑家寨寨主郑有义,也时常巴结我爹,想找我爹做他的靠山--以前郑寨主来济南府总舵拜访时,我也曾见过几次。因此,我爹听了王总镖头的述说后,便派我陪同王总镖头,并由帮中三位堂主率领二十多个兄弟相伴,去郑家寨索回镖银。"
秦少丘讲到这里,腾出一只手来,朝斜对面的那三桌指去,说道:"喏,那些都是前天与我同去的弟兄。左边桌上,那用左手夹菜的严肃老头儿是马堂主,他一套二十四式‘左手剑法’可是名震江湖啊。我这些日子正跟着他学这套剑法呢。右边桌上,脸色焦黄、身材矮小的那位是陈堂主。别看他矮,一对‘霹雳开山斧’使将出来,寻常二三十人近身不得。另外一桌,那面朝我们正斟酒的方脸大汉就是刘堂主......"
不巧刘堂主忽抬起头来,看见这桌的姑娘们齐望向他,少帮主又对他指指点点,还以为少帮主在唤他,忙不迭放下酒杯站起身。秦少丘见状,摆手大笑道:"老刘,没叫你,继续喝酒吧。我正向姑娘们讲你的江湖经历呢。"刘堂主闻言一愣,随即哈哈大笑道:"少帮主一定要把俺讲得勇猛些。"双腿一开,又坐下了。
秦少丘朝刘堂主笑了笑,又接着讲起来:"第二日,也就是前天清晨,我们出发了。郑家寨位于济南府北一百二十里处,骑马只需半日,晌午时分,我们便到了寨外。还是马堂主老成持重,提议由他率领十个兄弟守在寨外,我和王总镖头、陈堂主、刘堂主带领其余弟兄进寨交涉。其实这也是江湖惯伎,如此一来,一有动静,便可里外照应,以防万一嘛。当下由喽罗通报后,郑寨主竟亲自迎了出来。他是个五十多岁的虬髯大汉,对我亲热得很。我们进入寨中相继入座,寨主夫人、江湖上人称‘飞刀一枝花’的郑夫人还亲自为我们斟茶。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郑夫人......"
姑娘们听到这儿,忍不住插嘴道:"飞刀一枝花?郑夫人一定很美吧?秦公子莫不是看上了她?"秦少丘轻斥道:"又胡说,郑夫人是因有一手名为‘一枝花’的飞刀功夫,所以才得了那绰号,人都近五十了,大儿子与我同岁,你们瞎说什么。"
"那他们的大儿子俊不俊啊?比你如何?"
"那天我只见到了他们的小儿子,才十岁,同我见过礼,便被丫环们领去了后堂。而我与郑大公子却始终无缘一见。不过曾听说,郑寨主与泰山派掌门岳日观有些交情,那郑大公子--对了,想起来了,他叫郑蓉,从小就被送到泰山派学艺,深得岳日观喜爱,收为干儿子,算是那泰山派小一辈中的佼佼者,想来也是个聪明伶俐的人。那时郑夫人见了我,问过年岁之后,便道:‘秦少帮主与我家蓉儿同年,长得可比他俊俏多了。过几日蓉儿下泰山回家探亲,一定让他路过济南府时,去拜见秦少帮主。你俩定能成为好朋友。’如此一番寒暄过后......"
"听起来,那郑大公子也是个人物,什么时候约出来让咱姐妹们见见......""哎呀,别打岔,听秦公子讲下去嘛,正入了题呢!"一位性急的姑娘嚷着,转头催促秦少丘,"寒暄过后,那镖银的事儿究竟怎么了结的?"
"后来,我正想切入正题,提那镖银的事儿,你们猜怎么着?只见一群寨中喽罗哼哧哼哧地抬着几只大箱子进了大厅--那正是晋威镖局的五万两镖银!原来,郑寨主见到王总镖头与我们一起进寨,便料到了我们的来意,私下吩咐手下将那镖银抬了出来。郑寨主倒是个爽快人。他对我说:‘该死,该死,何劳少帮主亲自登门,只要派人送个口信,我就将这些物事亲自送去长清帮赔罪了。’转头又对王总镖头道:‘这位兄弟,那日你只消说是长清帮的朋友,便是拿刀搁我脖子上逼我,我也不敢动你的镖啊。’王总镖头也爽朗一笑,道:‘兄弟我也是照着道上的规矩行事。镖道规矩是走镖遇事不多嘴,多嘴惹祸,假若当时便提长清帮,只怕郑寨主不信,会以为兄弟我是招摇撞骗,凭空多生枝节,此其一。其二,江湖行事得走过场。这个过场就是得由兄弟我禀明长清帮,他们同意插手此事,再让他们来安排如何相助,由他们出面领头。这也是江湖老规矩。其三,兄弟我素来仰慕郑寨主与郑夫人,却一直无缘结识,这次由长清帮引见,倒可以同郑家寨结交上了,如此正好,塞翁失马意外之喜啊,哈哈......’郑寨主与郑夫人听了这番话也乐了,一边赔罪,一边张罗着大摆酒席,为我们接风洗尘。饭后我们告辞,他们夫妇俩还牵着我的手送出寨,连同那五万两镖银装车,并再三致歉,言明过几日将另备礼物亲自上济南府向我爹请安。昨日王镖头才离开济南,临走时自是千恩万谢,估计他们过三四日就可到青州了。"
"讲完了?"
"嗯。那天就是守在寨子外面的马堂主和那些兄弟吃了亏,没赶上寨子里的那顿酒,只在回家的路上胡乱找了家包子铺充了饥。马堂主可气坏了,冲着我直嚷嚷:‘少帮主,你们在寨中大吃大喝,俺们在寨外可倒霉了,大冷天,喝足了西北风。不成不成,这几日你非得请弟兄们吃一顿上档儿的不可!’这不,今日便是我做东,请那日同去的弟兄们来了。"
"哦......"姑娘们失望极了,"还以为你们会在郑家寨遇上麻烦,至少打一场,可哪里料到竟然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。真没意思......瞧你们这伙人,在寨中啥也没干,既拉家常,又吃饭喝酒的,倒像我们姑娘似的。还有那寨主和夫人,竟然......竟然同你手牵手,哪有半点江湖豪客的模样啊。听来真乏味。""对啊。准是瞎编的。"
"奇怪,难道你们倒希望郑家寨不归还镖银,甚至还同我们动手吗?要知道,江湖上的打斗可不是什么好事,刀剑不长眼。再说,我们长清帮是齐鲁第一大帮,郑寨主没理由不买我们面子,道上朋友都是靠面子吃饭,今日你敬我一尺,明日我敬你一丈,以后我们自然也会照顾他的生意。更何况,即使那天他不给情面,我们也不致轻易动手--他与泰山派那样交好,谁能担保泰山派不帮他撑腰?假若名扬天下的泰山派真与我们长清帮结下了梁子,哼哼,这山东的江湖说不定得翻一个个儿呢。总之,江湖上行事都得讲究‘尺寸’,谁也不愿同谁轻易结仇。你们准是听多了那些说书唱梆子的瞎吹嘘。江湖中的厮杀打斗哪如你们想象的那般常见。"
姑娘们泄了气,开始大打哈欠。秦少丘委屈道:"你们硬要我讲些江湖的亲历见闻,正儿八经地讲给你们听了,你们竟然还不满意,还道我是信口胡说。""不过,真是......无聊透了!"一个姑娘忍不住又说,"既然如此轻而易举地把镖银要了回来,那你又何必讲呢?你前一次讲的那个痛揍吴泼皮的事儿,比这档子事有趣多了。""这个开头倒还引人入胜,忽然就完了,没意思。"另一个姑娘跟着抱怨,还撅起了嘴。
秦少丘眼巴巴地望着这群皱眉撅嘴的姑娘们,无奈地摇了摇头。他沉默半晌,忽然笑道:"得了得了,我是同你们说笑的。其实......其实那五万两银子的的确确不是小数目......好了好了,别生气了,那后半段是我瞎编的,事实上不是这样。"
看到姑娘们又瞪大了眼睛,秦少丘又讲了起来:"仍是那一阵寒暄过后,我正想切入正题,提那笔镖银的事,不料郑寨主先站了起来,对我说道:‘秦少寨主,我郑有义明人不说暗话,昨日劫得一镖,共五万两银子。你们长清帮既已知晓,那么索性二一添作五,这几日俺自会将二万五千两送至济南府,也不枉你和众弟兄跑一趟。’说这话时,他竟然没朝王总镖头瞟上一眼,完全不当王总镖头在场似的。我尚不及答话,刘堂主已抢先跳了起来。刘堂主是个急性子,勇猛过人,又重义气,当时听郑有义如此一说,顿时来了气,嚷道:‘郑有义,你够不够义气,讲不讲规矩?你也看得出,王总镖头与俺们同来,好歹也是俺们长清帮的朋友,你这是啥话?要俺们同你分赃么?’这时,一旁坐着的郑夫人拨弄着茶杯,慢条斯理地说:‘也亏得长清帮与我们郑家寨同是齐鲁一脉,哪有胳膊往外拐的理儿?我们这些年也没少向长清帮奉承,这次总算做成一笔五万两的大生意,还主动提出与你们对分,也算够义气、讲规矩了。’听她这话的意思,竟是打定主意要吞掉一半镖银。刘堂主回头望向我,我朝他点点头,使了个眼色,意思是让他继续用言语挤兑他们--我是长清帮的正主儿,如果我不发话,只由刘堂主与他们做口舌之争,就不至于弄僵结仇,我得在关键时候出声,那时才会有分量。于是我不慌不忙端起茶杯,啜一口茶,静观其变。那刘堂主得我眼色后,心下会意,朝郑夫人冷笑道:‘嗬,莫不成你们郑家寨结交上了泰山派,已不将俺们长清帮放在眼里了?江湖上早有传言,郑家寨大公子被送去泰山派,做了岳日观的干儿子。郑有义夫妇仗了儿子的势,架子也大了。没想到啊没想到,这世上靠卖儿鬻女发财的故事,俺总算在绿林汉子的身上瞧见了。’郑夫人正要反唇相讥,那郑有义却先发了怒。只见他脸色铁青,虬髯胡子根根竖起,大声喝道:‘你这是啥子话?我郑有义的儿子,给人做了干儿子,是我自家的事,凭你这九寸青蛇也配对我家的事说三道四?’那刘堂主是凭着一根九尺青龙鞭闯荡江湖的,江湖上有‘九尺青龙’的外号,而此时郑有义呼他为‘九寸青蛇’,显然是辱骂了。刘堂主闻言,内心定是急火攻心,脸上却不怒反笑:‘好,好,你就吃俺这青蛇一鞭!’话音未落,已从腰间抽出九尺青龙鞭,一招‘龙飞凤舞’向郑有义面门扫去。说实话,刘堂主的那套青龙鞭法共有三十六式,起手第一招‘龙飞凤舞’虽然声势骇人,实乃虚招,对方只须屹立不动,这招是伤不得人的。但往往与人过招时,对方不明就里,见软鞭势如破竹扫向自己面门,总要后退三步化解,刘堂主便能在第一招上压住对方的气势。因而刘堂主这一招向郑有义袭去,实想吓唬他一下而已。殊不料,一旁的郑夫人见刘堂主突然出手,而郑有义大惊之下后退了三步,她救夫心切,情急之下,顺手抄起身旁几上的茶壶,使出了‘一枝花’的飞刀功夫,击向刘堂主左颊。刘堂主忙侧身一避,手中鞭势缓了,但那‘一枝花’的功夫果然名不虚传,虽是以茶壶代刀,也堪堪击中了刘堂主的左耳。壶中烫水激出,真淋得刘堂主左耳通红,哇哇大叫--你们注意没?方才我向你们介绍刘堂主时,明明没同他说话,他却以为我们在叫他,就是那天他耳朵被烫得有些失聪、至今未愈的缘故。"
姑娘们哄然而笑。秦少丘趁机不动声色地察看着每个姑娘的表情,见她们一个个高兴起来,沉闷消散了,眼睛放光了,顿时也来了兴致,放大了嗓门,学着说书人的语调,又开始抑扬顿挫地讲起来:
"说时迟,那时快。那郑有义也迅即回过神来,金刀出鞘,一招‘金石为开’自然而然地使将出来,直取刘堂主下盘。我没料到他们如此快就交上了手,更没料到郑有义夫妇一出手便是重招,眼见刘堂主身处险境,我忙从椅上跃起,左手急抽腰间的‘龙泉软剑’,一招‘左辅右弼’架开郑有义金刀,又顺势一剑斜刺,刺向他的左肩--这套左手剑法是马堂主的绝活,这几日我正向他学这剑法。那郑有义见我剑势奇快,也不得不全力招架。再说那刘堂主,自挨了郑夫人的‘飞壶’一下,左耳奇痛,自是心下狂怒,舞动青龙鞭向郑夫人攻去。这一回却是招招杀招,郑夫人也不敢怠慢,摸出短刃猱身攻向刘堂主。大厅中的那些喽罗们,自然纷纷拔出兵器抢将上来。只听得我身后的陈堂主长啸一声......"讲到这儿,秦少丘故意打住,洋洋得意地朝四周环顾了一圈。原来,他唾沫横飞地大声讲着故事,竟吸引了周围几桌不相干的食客,有好些人都转过头来在仔细倾听着。甚至有一紫衫少年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侧,全神贯注地聆听着。秦少丘正想同这位少年打个招呼,身旁一位姑娘已摇着他的手臂撒娇急道:"别卖关子了,讲啊,快讲啊。"
秦少丘得意极了,讲得越发绘声绘色起来:"只听得陈堂主一声长啸--那是以啸声告诉堂外的马堂主,可以动手了。然后他大喝道:‘弟兄们,抄家伙!’长清帮的弟兄和王总镖头听得一声令下,皆亮出随身携带的兵刃,与郑家寨喽罗们混战起来。陈堂主跃至我身旁,欲与我合战郑有义。我见状大叫:‘我应付得了这厮,你去助刘堂主。’口中说话,手上绝无丝毫松懈,二十四式左手剑法一招紧似一招,招招刺向郑有义要害。陈堂主见我攻势凌厉,一时不会有大碍,便应道:‘行,少帮主你小心。’便去齐攻郑夫人去了。那郑有义也确有本领,一柄金刀上下挥动,舞得跟铁桶也似。我二十四式‘左手剑法’使完,剑交右手,又使出了家传的‘泉城剑法’,又是三十余个回合,我们竟都奈何不得彼此。我不觉火气上冲。忽然一柄银剑加入了战圈,斜刺郑有义腰间,郑有义一避之下门户大开,我瞧出这破绽,龙泉剑疾刺--正是这大好良机,刺中郑有义的咽喉!那柄银剑更是势若疾风,一招‘左右逢源’,只听‘噗噗’两声,郑有义两臂齐肩而断。两股血箭喷射而出,眼见不活了......"
众姑娘惊呼了一声,故事已完全攫住了在场人的心。
"我不用抬头,就知那使银剑的是马堂主。他已率弟兄们从寨外攻入。我环顾四周,见郑夫人仰面躺在大厅一角,已然毙命,地上还有十几具郑家寨喽罗的尸首。我们长清帮弟兄们武功高强,无一丧命,正同王总镖头、陈刘二堂主一起砍杀剩余喽罗。只听马堂主大喝道:‘将山寨的人尽数砍了,不要留下后患。’正在此时,从后堂奔出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,扑向郑夫人的尸身大哭。那是郑家的小公子,从后堂还跟着跑出三名惊慌失措的丫环。马堂主手起剑落,将那三名丫环砍翻在地。我也抢上几步,一剑刺入那小公子后心......一场大战啊,直杀得弟兄们大汗淋漓,连呼痛快!"
姑娘们早就开始窃窃私语起来。有人称赞长清帮众人武艺高超,有人对郑寨主与郑夫人的惨死大发感慨,还有的一边夹菜饮酒,一边对郑小公子的一命呜呼而长吁短叹。秦少丘左旁的一位姑娘已将整个身子投入他怀中,口中直说:"这回好听,这回好听!虽然残忍些,但......这才是真正的江湖啊!"秦少丘望着这些眉飞色舞的姑娘们,得意地摆摆头,轻声说道:"其实,江湖上的许多杀戮,本来都是可以避免的......"顿了顿,又神秘兮兮地笑道,"姑娘们,这回满意了吧?"
那怀中的姑娘禁不住喃喃道:"本来都是可以避免的,这话啥意思?莫不成这后半段仍是你瞎......"话未说完,只觉秦少丘的身子猛然一震,姑娘惊愕之下,抬头望时,只见秦少丘的脖子左侧开了个大口子,一股殷红的血正从中慢慢涌出。秦少丘身后站的一人,就是方才全神贯注听故事的紫衫青年,正咬牙切齿、神色恐怖地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。在座的姑娘们都被眼前这可怕的一幕吓呆了,发不同半丝声响。
此时,忽从酒楼大堂门外走入十余名劲装汉子,个个神采奕奕,腰佩兵刃。为首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虬髯大汉,一进门便望见大堂中站立的紫衫青年,喜道:"蓉儿!这么巧,刚下泰山吗?你娘这几日正在寨中念叨着呢!我这次来济南拜访秦老帮主,你正好可以同去......"一边叫,一边大踏步走来。由于嗓门实在是太过洪亮,食客们都朝他望来。尤其是那三桌长清帮的帮众,因他话中提到了秦老帮主,与己有关,更是注目望去,浑没发现秦少丘这边已生变故。
那紫衫青年一见这虬髯大汉,顿时瞠目结舌,如同见了鬼般颤声道:"爹爹......你......怎地......还活着?"声音细如蚊呐,只他自己听得清。
虬髯大汉大步走近,这才望见秦少丘,忙叫道:"哈哈,这不是秦少帮主吗?你们见过了?这是犬子......咦?哎呀......"
人们听了这声叫,都把目光移向秦少丘。只见秦少丘端坐着纹丝不动,左侧脖子却有股鲜血源源不断地流出,染红了大半边衣衫。大堂内顿时鸦雀无声,人们皆静止不动。一瞬间,仿佛只听得见秦少丘那股鲜血涌出的汩汩之声。人人都感到自己的背脊间透出一股寒意。
紫衫青年向虬髯大汉道:"爹爹,我......我杀了他......我以为......"声音虽仍不大,但在沉寂的大堂中,却被人们听了个一清二楚,人们此刻也都注意到了紫衫青年手中那把匕首。这时那些姑娘们终于醒过来般嚎叫起来,大堂内也顿时大哗。紧接着,秦少丘的尸身从椅子上滑落,砰然倒地。
那边厢的刘堂主见状,急火攻心,跳了起来,指着那虬髯大汉和紫衫青年,惊叫一声:"是郑家寨的郑有义!那是他大儿子郑蓉!少帮主--"双脚一跺,疾向秦少丘尸身跃来。另一桌的马堂主忙推身边的一名手下,直叫:"快......快去请帮主!出事了,快啊......去总舵搬救兵......"饶是他平素镇定,此时也不免语声哆嗦。话毕,与陈堂主一起一跃而出。
郑有义这时已走到秦少丘尸身前,尚未弄明白是怎么回事,正想弯腰细看,一根九尺青龙鞭已扫向他面门。正是刘堂主抽出腰间软鞭,以一招"龙飞凤舞"欲逼开郑有义,以便自己能察看秦少丘伤势。殊不料,郑蓉见刘堂主忽然出手,软鞭势若惊龙地向父亲劈来,情急之下大叫:"莫伤我爹爹!"手中匕首已脱手飞出,向刘堂主左颊击去--自是他母亲传授的"一枝花"飞刀功夫。刘堂主眼见匕首飞向自己,忙侧身一避。但"一枝花"的功夫岂是如此好对付的,郑蓉也早已尽得母亲真传,那匕首削去了刘堂主半边左耳,伤处顿如一朵红梅绽开,刘堂主痛得哇哇大叫。
此时郑有义也回过神来,见刘堂主挥鞭势同拼命,忙金刀出鞘,一招"金瓯无缺"护住周身,一招"金石为开"也顺手使将出来。斜剌里一柄银剑架开他金刀,又顺势刺向他左肩,剑势奇快,正是马堂主赶上,以一招"左辅右弼"护住了处于险境的刘堂主。
这时陈堂主也已抢上,只听得他大叫一声:"弟兄们,抄家伙!"已抽出那对"霹雳开山斧",双斧齐出,与刘堂主合战郑蓉。那三桌二十余名长清帮帮众听得一声令下,纷纷亮出兵刃,与那些刚进入大堂的十余名劲装汉子--郑家寨寨众厮杀起来。
那些姑娘们,不相干的食客们,还有店伙们,平时哪见过这等厮杀场面,都如同牛羊遇见虎豹般四下乱蹿。哭喊声、嚎叫声、碗摔椅倒声响成一片。找着大门的,争先恐后地朝门外涌去;没找着方向的,急忙一溜烟地钻进桌子底下;惊慌失措抱头乱蹿的,则免不了被不长眼的兵刃扫那么几下子,则愈发地大哭大嚎起来。翻天覆地,乱成一团。
而这些江湖豪客们,已经没有罢手的余地了,或许也没有人想罢手。在四周的刀光剑影、斧鞭夹击之中,来不得半点马虎。每个人都使出浑身解数,或为复仇或为自卫,人人都红了眼,人人都染了血......
一场江湖罕见的杀戮,这才刚刚拉开序幕......
此时,人们已无暇顾及那位躺在地上、颈部开花的秦少帮主了--他的双眼尚未来得及合上,俊秀的脸庞因为失血而苍白,脸上却还残留着猝死前的神秘笑容,双唇半开,仿佛仍在重复着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句--
"姑娘们,这回满意了吧?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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